第二十二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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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

  胜殷痴订鸳鸯偶 桂金假结鸳凤俦

  却说章士成,先见章大娘随着四名小婢,好似引童一般,已有十分不悦。又闻章大娘说笑他,气得暴跳如雷。指着章大娘骂曰:“老贼人,尔乃女流,落山寨还不知耻,更敢称呼太太!我虽走路的人,亦是守分清贫,那里尔贪不义之财!是外甥强请上山,尔不知羞耻,倒说来打抽丰,亏你羞也不羞!”

  章大娘大怒曰:“老畜生,还这等倔强,难道我到怕尔么?”即奔上前来打章士成。士成曰:“来来我既到此,性命已置之度外。”两人便欲相打。李胜康忙扯住章大娘密语曰:“孩儿因贪他义女杨氏美貌,母亲须忍气,待亲事成了,再作定夺。”章大娘见李桂金颜容美貌,分外怀喜。上前拉住抽子曰:“娘子不要害怕,我们姐弟常常如此,且进内面,待我备席相待。”李桂金假意称谢,同进里面去了。

  李胜康向章士成陪着笑脸曰:“母亲年老颠倒,母舅休要见怪。”章士成曰:“人有见面三分情,他方才见面,便说这等话来,教我怎能忍受?”

  李胜康即请章士成坐在上面,自己傍坐相陪。令速备筵席,内外畅饮。顷刻间呈上席来,头目小心进酒。李胜康恭敬伏侍。章士成疑惑为何如此殷勤?必有所图,难道我这一领布袍破蓝的,他也要想夺去么?落得吃过快活。二人酒至半酣,李胜康曰:“愚甥李梦雄,昔日同州救驾,蒙主上封我救驾武状元。”章士成暗恨:“这厮好不活活见鬼,别人的事,亏他说得出。若是昔时,必痛打一番。今既非昔比,只得忍耐。”乃曰:“亏尔高强可喜。”

  李胜康曰:“愚甥因无行贿,冲恼刘瑾,奏主封我登州府游击。路过此间,蒙万大哥好意留我,做了二大王,真是食前文丈,从者数百。堂上一呼,堂下百诺。斩杀自由,荣耀无比。”章士成曰:“此乃贤甥才能。”李胜康曰:“既有此富贵,但念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若无妻子,后嗣何靠?实为可虑。”

  章士成曰:“便娶个妻房何妨?”李胜康曰:“但愚甥到此地位,非才貌佳人,怎肯婚娶?惟恨是并无美女,奈何?”士成曰:“细心探访,何患无有?”

  李胜康暗恨:老杀才可恼,他现在有杨氏义女美貌,不主张配我,却教别寻烟缘。便曰:“我想佳人难遇,今杨氏乃是义女,愚甥又是尔的外甥,何不把与我结婚?母舅就在山上受享富贵,却又亲上加亲,何等美妙!”

  章士成方才省悟,怪不得他小心,原来为着婚姻。李小姐不合在此,我若变脸,小姐怎将下山?只好忍耐罢。即正色曰:“这是良家女子,因丈夫外出无信,父亲经商,继母迫嫁,此女节烈,欲投水尽节,适遇着我救他性命。他虽拜我为父,我敬他是节女。凡事钦敬他,尔却说出此非礼之言。幸是贤甥,若是他人,定然不得干休。劝尔休说这话,免伤和气。”李胜康素知章士成执性,即谢罪曰:“愚甥不知,母舅休怪。”章士成曰:“不知不罪。”二人再饮一番。

  李胜康思量:善求不如恶取,若不有强,老头儿焉肯顺从,既双眼圆睁,看看章士成曰:“母舅,这杨氏姻缘从也不从?”章士成从容答曰:“尔敢是醉么?方才说过不从,何必再问。”李胜康厉声曰:“母舅吾劝尔从了为妙。”章士成曰:“不从你便怎么?”李胜康曰:“既到山上,若不从,任尔插翅难飞了。”章士成早气得愤塞胸膛,跳起身来,指着李胜康大骂曰:“胜子康子,尔敢如此妄想,不怕折福!我章士成进寨,性命已置之度外。尔敢这等无礼,好不可恨!”将案一拍,背席面壁而坐。李胜康吃了一惊。

  幸喜他语言糊涂,倘被人听出真名,岂不露出马脚?只得忍气低头不言。

  头目上前劝章士成曰:“大王是舅老爷外甥,要打便打,要骂便骂,何须如此着恼。”章士成曰:“好意教他莫提,他偏要说,却又恃势来欺压我,我怎的不恼!”头目又劝李胜康曰:“果是大王失言不该,理当伏罪。”李胜康怕其泄漏真名,亦只得向前谢罪曰:“外甥醉后狂言,望母舅赦罪。”

  章士成因李桂金未得脱身,亦忍气扶起曰:“尔我皆错,不要言起。”二人仍然饮酒。

  李胜康心思:只用软求方妥。便小心供奉。再饮几杯,恳求章士成曰:“杨氏又非母勇亲女,母舅替别人尽情,与自家外甥作硬,岂不被人耻笑。望母勇玉成此姻事。”章士成听了,想:这倒难为他不怕羞耻,复敢说起。只是我何不做好人,教他去问李小姐?他若不肯,便不得怪我为难,落得做个好人。主意定了,答曰:“贤甥尔不知,杨氏又非我亲生女儿,教我怎好主张?尔可求他自己便是。”李胜康明知是推委之意,但杨氏倒有一团和气,方才又欢喜上山,或有心于我,亦未可知。乃曰:“杨氏或依允,母舅毋得再推。”章士成曰:“他若依允便好。我有何推托?”

  李胜康即进后面,令女婢去请太太前来。此时李桂金正在饮酒,因欲访兄信息,假意与章大娘亲热。章大娘闻请,忙来问儿子姻事若何,李胜康具陈章士成之言,望母亲求杨氏要紧。章大娘曰:“不妨,杨氏与我情热,谅必成就,尔可少待。”李胜康喜曰:“母亲快去恳求,倘得依允,看母舅如何推辞。”章大娘即入席,笑对李桂金曰:“老身有一事相商,乞娘子切勿推辞。”李桂金曰:“太太尽管说来。”章大娘曰:“小儿李梦雄,因恨奸监弄权,埋没他功劳,故暂在此享用,以待圣主招安。但未有妻室。因见娘子德性兼全,愿结丝萝。娘子若肯俯就,足感厚情。”李桂金心中自想:我正痛恨着兄妹被害拆散,此仇未报,还要想结亲。此必是章士成不许,故来求我。但章士成是他的母舅,他又怕我在这里怎样脱他毒手。又回想道,也是老贱人,该当绝嗣。不如诈许亲事,俟夜间结果他性命,以报前仇。即答曰:“姻缘大事,非奴家可以自主,须是义父章阿伯主张。”章大娘曰:“娘子乃非舍弟生养,问他何为?娘子可自主持。”李桂金曰:“章阿伯有救命之恩,须求他为是。”章大娘曰:“我曾对舍弟说过,舍弟云须娘子主裁,望娘子俯就。老身当另眼相待。”李桂金曰:“非奴家失节,但从章阿伯奔走风尘,终无结局。太太隆礼相待,怎不从命。”章大娘喜出望外,曰:“多承娘子美意,佩德良多。待老身择吉完亲。”

  既来见李胜康曰:“为娘的但凭三寸不烂之舌,委曲恳求,他已许允其事。”李胜康欣喜欲狂:“难得母亲能干,待我去见母舅,看他再能为难否。”

  即出见章士成曰:“愚甥奉命去对杨氏求亲。”章士成曰:“谅杨氏必定不许允。”李胜康曰:“赖母舅福荫,杨氏已经许允了。”章士成着惊自忖,李桂金恨他拆散兄妹,怎肯许亲?必是李胜康诈言乃曰:“我不信,尔去唤他出来,我问他一声。”章大娘忍不住出现曰:“他年少怕羞,怎肯面许?

  劝尔将就,不必认真。”章士成忽然变色曰:“甚么认真,若不问他,凭你一面之辞,见我则说杨氏许允,见杨氏则说我已许允,两相欺瞒,焉知是非。此事必须杨氏出来一言,方得凭信。”李胜康忙扯章大娘入内曰:“母舅已怀歹意,今若与他口角,彼必撞破姻缘,须恳请杨氏前来为妙。候成亲后,逐他下山。”章大娘称“是”。即来见李桂金曰:“好笑舍弟多疑,说须娘子出去胡乱应他几句方信。”李桂金想道:章士成虽是仗义,但李胜康是狠心之徒,倘一时变脸连母舅都敢杀了。便答曰:“羞人,吾不好意思。”章大娘曰:“老身相陪,何羞之有。”强扯了李桂金来至屏边曰:“杨氏在此,贤弟要说何话!”章士成起身站立,对李桂金曰:“闻得义女允许舍甥亲事,未知信否?”李桂金曰:“既是令甥,奴家怎好不从。”章士成大惊曰:“此乃尔终身大事,须自把持,不要日后带念及老汉外甥,我是不领情的。”李桂金向章士成瞬眼一睛曰:“多蒙太太厚情,从了罢。”章士成虽见他暗丢眼色,却不知其缘故,又听得从了。气得面如上色,转背坐下,不住的喘息。

  李胜康暗笑红鸾照命,任是离间,到底无事。李桂金仍进内去了。李胜康入内,对章大娘曰:“天色尚早,可预备花烛,今晚成亲罢。”章大娘曰:“终身大事,须择个吉日方好,不可苟且。”李胜康曰:“母亲不晓得,母舅当面弄鬼。倘一延缓,诚恐有变。不若及早完亲为妙。”章大娘曰:“孩儿说得是。”既引李桂金到里面与他梳装,扮作新人。李胜康令人备酒席,即出聚义厅对章士成曰:“请内面吃喜酒,这里好摆花烛。”章士成正在怨恨李桂金如此行为,拖累他失脸,巴不得要走避他,免得着恼。即起身到后面饮酒,留一头目伺候。

  且说李胜康令喽罗于聚义厅上张灯结彩,好办花烛,令部下有能乐器者,预备作乐,以助花烛之喜。又令宰猪杀羊,犒赏合寨喽罗。日已将晚,诸事妥当。李胜康就捡平时所劫的一副戏衣纱帽蟒袍穿戴起来,好似古庙内鬼判。

  喽罗奏动音乐,其余尽在聚义厅外观看。那时点起灯烛,辉煌如同白日。李胜康摇摇摆摆先在聚义厅上,令人催促太太,请新人上堂拜礼。

  又说李桂金在房诈作沐浴,把手箭藏好,结束停当,方才出来梳妆。章大娘代其戴上凤冠,穿上霞披蟒袍,章大娘自己亦是凤冠大红缎袄,引出李桂金来至后堂。章士成正在自斟解闷,忽听得一片不齐不和的音乐,心中又恼起来。更见婆媳如此打扮,怒目扭转身回内去了。章大娘见了微笑。闻得催促拜堂,即扶李桂金出来。

  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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